是有许久没有去乡下的爷爷奶奶家了。

上高中，周末爸爸妈妈总是让我留在家里写作业。而他们傍晚归来时，车后备箱里满满的已被塞满。是时下的新鲜蔬菜，还散发着菜畦里青草的气味儿。一小篮鸡蛋，有的时候还有一只杀好的没开叫的小公鸡，给我补营养的。

车轮的橡胶凹纹里镶嵌着一点点泥土，湿润的，可能是乡下的泥土。还有那田野里迎面跑来辽阔的风，羊肠小道弯弯曲曲隐没在玉米地和松林里头，山间缭绕的青雾好像是人家烟囱里消散的炊烟。这些似乎都是久违的景象。

而现在它们正清清爽爽地铺陈在我的眼前——今天是除夕，终于能和爸爸妈妈一起下乡。每一年的这一天我都要去老家写春联的。

远远的，大黄狗元气十足的吠声打碎了冬天清冷的空气，它早已熟悉了我们的脚步声。“爷爷奶奶！”我也元气十足地嚷开了。“哎！回来啦！”奶奶把一篮子油豆腐果儿挂到墙上，转身进了厨房，一叠声儿给我们倒水。爷爷从屋里走出来，指了指院子里的大方桌笑道：“就等你回来写对联呢。”

我把带好的毛笔、墨汁和砚台拿出来准备好。红纸已经被爷爷折好了格子，一本最新的老黄历正摊开在“新春对联集锦”的那一页上。我和爷爷站在院子里写对联。我也丝毫不客气，虽然说将近一年没碰毛笔也有些生疏，但是那一横一折，一承启一转合，都是我在心里早就想好了的。毛笔饱满的笔锋带动着墨黑色在红纸上游走穿行是一种真实的触感，年年如此，就像那墨迹未干处团聚的一点点小小的气泡。

爷爷站在我的左边扶着纸，时不时提醒我哪一个字别忘了写繁体。“字比起去年有进步了。”我抬头，正好看到爷爷瞳仁里闪烁的欣慰的光亮。爸爸妈妈和奶奶也手捧茶杯走过来，大家你说我说他说着哪些字写得好。写完的对联就被铺在正屋的地上。我写累了就换爸爸和爷爷写。大伯二伯全家也来了，提着大包小包明天拜年要送出去的礼盒。小哥哥拍拍我的肩：“来让我看看，个子都到我哪儿了？”大哥哥凑过来笑说：“快到你的鼻梁啦。”

原先似乎仍有些空旷的院子一下子热闹起来，每个人呼出的白气热乎乎在空中缠绕。也好久没有“全员到齐”了，大家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。大家今年是否健康顺利？田里的收成如何？我的学习成绩可还好？哥哥们的工作又有了怎样的进步？姐姐的小宝宝即将抓周……琐碎的话语布成一张细密的网，撒开了那些家常和心安的味道，联住了我们温软的心。一只只肥肥的老母鸡自得地在我们之中穿行，啄食一些散落在地上的瓜子。

暮色开始四合，两个哥哥个子高，便负责从厨房端来了熬好的米糊，把已经写好晾干的一幅幅春联和福字贴在所有的门窗上。等到全部贴完，放目望去，红艳艳的颜色点缀着老屋，洋溢着的年味儿代替了新春欢腾的鞭炮……

紧接着第二天是开开心心的拜年，也不知喝了多少杯伴着主人由衷笑脸的红糖水。奶奶的那一杯总是最甜的。前来拜年的人也络绎不绝，奶奶豪爽的笑声也在空气里穿行。农村，乡人们终于可以放一放手中的农活儿，坐下来好好地唠一唠嗑。打开的电视机里还放着复播的央视春晚，巷道里穿着新衣的小孩子挟着一路的尖叫跑过。老人家们在贴着的毛主席的年画前递香烟，用粗糙的手指颤巍巍剥开芝麻片的玻璃糖纸。一向不多话的爷爷现在满脸的皱纹都洋溢着笑意，话也多了起来，拜年的一路上还有腔有调地哼起了几句戏。他的脸颊被风吹得反而有些泛红。

中午的饭又是热热闹闹，精心烹饪的美味年饭，觥筹交错的大圆桌，大家都不停说着的祝愿和吉祥的话。吃完饭爷爷留在四舅爷爷家下象棋。大家慢慢往回走去，喧闹声渐行渐远。

每年过春节，我都感到爷爷奶奶由衷的快乐。然而就好像现在正在往回走的路逐渐又变得清静一样，在这漫漫长长的一年的其他时间，没有我们这些后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，陪伴他们的也许只有渺远的鸡啼，寂静的夕阳了吧?

央视之前有一个采访，“你幸福吗”。大家都你说我说他说，发表开来了自己的言论。也许对于爷爷来说，我的毛笔字越写越好就是幸福。不在他自己，而是孙女有了进步。想到这里，我的心里复又流淌过一股温热的泉流，充满了温情和信心。

晚上坐车回到城里的家，车上广播正如火如荼讨论着“家风”。广播里还说，这是“对理想信念和价值追求的一次深刻追问”。

我的脑海里一下子闪现过那些春联那些人。我这才发现，其实我们现在生活的所有进展，都和这个家离不开。爷爷奶奶的那个淳朴的小山村也许正是给我们留下了一块净土，撑起了一片天空吧。过一个团圆的年，也把大家所有的心团一个圆，为我们的心覆上一年一年崭新的精神和烙印。

亲人之间你我他的一句句话坚实了一个个美满的家。而由每一个家组成的社会上的现象，大家更是在你说，我说，他说。从“你幸福吗”到“家风如何”，其实这些话题就在我们身边。其实如果每个家给每个人带来了正能量，每个人都能常回家看看，我说，这些问题可能又将回归到小家中。

老家的夜晚正在我们的身后徐徐展开，我们的车仿佛在她的胸怀里驰行。爸爸妈妈在小声地说着话，我悄悄地，闭目微笑。